在華府政壇的預算數字遊戲中，美國國會預算辦公室（CBO）的角色，總像是一位冷靜而嚴謹的會計師，為各種雄心勃勃的立法草案，算出一筆筆可能讓人心驚肉跳的成本。當提及「大而美」法案（”Build Back Better” Act）將在十年內導致赤字增長2.8萬億美元時，這絕非輕描淡寫的數字，它像一枚深水炸彈，在國會殿堂內激起了千層浪，也讓廣大民眾對國家財政的未來蒙上一層憂慮。
這份報告不僅僅是冰冷的數字羅列，它揭示的是美國長期以來在追求社會福利與財政紀律之間，不斷拉扯的兩難困境。究竟這份「大而美」的藍圖，為何會演變成如此沉重的財政包袱？數字背後又隱藏著怎樣的政治與經濟邏輯？
「大而美」法案的宏圖與爭議
「大而美」法案，是美國政府曾提出的一項雄心勃勃的社會支出與氣候變遷立法計畫。其宗旨宏大，旨在從多個層面改善美國民眾的生活，涵蓋了兒童照護、學前教育、潔淨能源投資、醫療保健補貼擴大等諸多領域，試圖構築一個更具韌性、更公平的社會。
然而，任何大規模的政府支出計畫，都無可避免地面臨一個核心問題：錢從哪裡來？這正是「大而美」法案的爭議焦點。支持者強調，這些投資是對未來世代的長期回報，能夠促進經濟增長，提高全民福祉。他們最初甚至宣稱，這項法案將是「零成本」，因為增稅和節省開支的措施足以彌補新增的支出。
但在國會預算辦公室的審視下，這份「大而美」的願景，卻呈現出截然不同的財政面貌。
預算辦公室的冷峻算盤：赤字為何膨脹？
美國國會預算辦公室是一個無黨派機構，其職責是為國會提供獨立、客觀的財政和經濟分析。對於「大而美」法案，CBO進行了多層次的評估。
最初，CBO針對眾議院通過的「大而美」法案版本（H.R. 5376）進行了官方成本估算。該估算顯示，在2022年至2031年的十年期間，法案若按原文實施，將會使財政赤字增加1600億美元。
然而，爭議的焦點和用戶提及的2.8萬億美元赤字增幅，源於CBO應共和黨議員要求所進行的「替代性分析」。這份分析基於一個關鍵假設：法案中許多原定在數年後「日落」或「到期」的臨時性條款，例如擴大的兒童稅收抵免、普及學前教育資金、兒童照護補貼、以及《平價醫療法案》的擴大補貼等，在現實中很可能會被永久化或延長。
這種「預算技巧」在華府並非新鮮事——立法者常將某些計畫設定為短期有效，以降低法案的表面成本，從而更容易獲得通過，但實際上卻預期這些計畫最終會被延續。
正是基於這種「永久化」的假設，CBO的最新分析顯示，若法案中的臨時性條款被永久延長且沒有足夠的抵銷措施，那麼它將在未來十年內，導致美國聯邦財政赤字增加約2.8萬億美元。 這一數字包含了預期的債務償還成本，因為法案可能導致利率上升，並在聯邦債務基準預測的基礎上增加約4410億美元的利息支出。 換言之，原法案表面上相對「溫和」的赤字增幅，在考慮到實際運作的可能性後，便會呈現出倍數級的膨脹。
數字背後的博弈：短期效益與長期負擔
CBO的這份報告，無疑為「大而美」法案的辯論火上澆油。對於支持者而言，這份分析被批為過於悲觀，未能充分考慮法案帶來的長期經濟效益，例如提升勞動參與率、改善教育水平、降低醫療成本等。他們認為，這些「看不見」的投資，終將轉化為稅收收入和經濟增長，從而抵消部分成本。
然而，反對者則將CBO的報告視為「財政清醒劑」。他們認為，報告證實了其對於政府過度支出和財政不負責任的擔憂。將臨時性計畫永久化，無疑會加劇美國的國家債務負擔，並可能對未來經濟產生負面影響，例如推高通脹和利率，擠壓私人投資空間。
這種短期效益與長期負擔的權衡，正是財政政策的核心難題。CBO的報告，不僅僅是對一個單一法案的評估，更是對美國財政可持續性的一次嚴肅提醒。即使CBO預計法案會溫和刺激經濟增長，平均十年內國內生產總值（GDP）僅提高0.04個百分點，這對沖不了高額的利息成本。
財政海嘯的警示：美國債務前景探討
2.8萬億美元的赤字增幅，對於已經債台高築的美國而言，無疑是雪上加霜。美國的國家債務早已突破數十萬億美元大關，且仍在持續攀升。這份報告，將人們的目光再次聚焦於美國日益嚴峻的財政前景。
持續的巨額赤字意味著政府需要發行更多的國債來彌補資金缺口。這不僅增加了未來的利息負擔，還可能引發一系列連鎖反應：
- 通脹壓力：當政府支出過多而沒有足夠的稅收支持時，可能會導致貨幣供應增加，進而推高物價，影響民眾的購買力。
- 利率上升：為了吸引投資者購買更多國債，政府可能需要提高利率，這會增加企業和個人的借貸成本，抑制經濟活動。
- 「擠出效應」：政府大規模借貸，可能會擠壓私人部門的投資空間，阻礙長期經濟增長。
- 財政彈性降低：日益沉重的債務負擔，將限制政府應對未來危機（如經濟衰退、自然災害或國際衝突）的能力。
這份CBO的報告，可以被看作是對潛在財政風險的一記警鐘。它促使人們反思，如何在追求社會進步和民生改善的同時，確保國家財政的穩健與可持續性。
政策抉擇的十字路口：平衡發展與永續財政
「大而美」法案及其預算評估，將美國推到了政策抉擇的十字路口。這不僅是民主黨與共和黨之間的政治拉鋸，更是關於國家未來發展方向的深刻辯論。
如何在提升民眾生活品質、應對氣候變遷等緊迫問題與維持財政紀律之間取得平衡？這是一個沒有簡單答案的複雜命題。可能的路徑包括：
- 重新審視優先級：仔細評估各項支出計畫的成本效益，確保每一筆錢都花在刀刃上。
- 尋找新的收入來源：除了現有的稅收體系，是否還有其他潛在的收入增長點？例如，稅收漏洞的堵塞、對特定產業或高收入群體的稅率調整等。
- 改革「日落條款」機制：立法者需要更透明地處理臨時性計畫的延續問題，避免利用預算技巧掩蓋真實成本。
- 推動長期財政規劃：制定跨黨派、著眼於未來數十年的財政戰略，以應對人口結構變化、技術進步等帶來的長期挑戰。
CBO的報告，以其專業性和獨立性，提供了一面透視財政現狀的鏡子。它提醒著所有決策者，每一項政策的背後，都連接著國家財政的命脈。唯有正視數字、理性分析，並在廣泛共識的基礎上做出艱難抉擇，才能確保「大而美」的願景，不會最終演變成難以承受的財政重負。這份報告，是財政警鐘，也是政策對話的起點，引導著美國走向一個更為審慎且永續的財政未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