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維多利亞港灣的璀璨煙花，本該是無數家庭共享歡樂、定格美好回憶的背景，卻在海風中被突如其來的巨響撕裂，瞬間化為錐心刺骨的悲痛。南丫海難，這場發生於2012年國慶之夜的慘劇，造成39條無辜生命的消逝，不僅是香港航運史上最沉重的一頁，更像一道無法癒合的傷疤，刻印在許多人心頭。事故的發生，引發了連串深入調查，試圖還原真相，追究責任，其中一個令人深思的細節，便指向了船舶安全防線上的關鍵一環：驗船程序與水密門的存在與否。
那一夜的無情海浪
2012年10月1日晚間，港燈公司接載員工及家屬觀賞國慶煙花匯演的「南丫四號」，在從南丫島榕樹灣碼頭啟航後不久，於西博寮海峽與港九小輪的「海泰號」相撞。「南丫四號」被攔腰撞擊後，船尾在極短時間內迅速入水並傾覆沉沒，船上127人全部墮海。 悲劇猝不及防，許多人在措手不及中被冰冷的海水吞噬，其中包括不少兒童。 海難不僅奪走了生命，更擊碎了許多家庭的完整，令全港籠罩在哀傷之中。
安全防線上的關鍵角色
船舶安全，是一項高度複雜且要求嚴謹的體系工程。在這個體系中，驗船師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他們是船舶的「健康檢查員」，負責依據嚴格的法規和標準，檢查船隻的結構、設備、安全系統是否符合要求，確保船舶具備適航性，能夠安全航行。從龍骨鋪設到投入營運，再到定期的維護檢驗，驗船師的工作貫穿船舶的整個生命週期。他們的專業判斷和認真負責，直接關乎船上所有人員的生命安全。然而，當安全防線出現漏洞，即便是微小的失誤，也可能釀成不可挽回的慘劇。
水密門：沉默的守護者
在船舶設計中，水密艙壁是重要的安全結構，它將船體分隔成若干獨立的艙室。 水密艙壁的主要作用，是在船隻發生碰撞或觸礁等意外導致船體破裂進水時，能夠阻止海水在不同艙室之間蔓延，從而減緩甚至防止船隻傾覆或沉沒。 而水密門，則是設置在水密艙壁上、允許人員或貨物通行的、同時具備水密功能的特殊用途的門。 一道合格且關閉妥當的水密門，就像沉默的守護者，能在危急時刻有效隔離進水區域，為船上人員爭取寶貴的逃生時間。 相反，如果設計圖則上應有的水密門沒有安裝，或者安裝不當、維護不善，一旦船體破損，海水便會不受阻礙地湧向其他艙室，導致船舶迅速失去浮力而沉沒。
驗船的「習慣」與盲點
南丫海難的調查發現，「南丫四號」之所以迅速沉沒，其中一個關鍵原因是設計圖則上應有的水密門最終並未建造。 在後續的死因研訊中，時任驗船督察的證供，揭示了一個令人深思的環節。有驗船督察作供時表示，在驗船時習慣從甲板逐一進入船艙檢查，而不經船艙內部的通道。 正是因為這種「習慣」，導致他們可能沒有發現原本應該安裝水密門的通道口實際上並不存在。
這種工作「習慣」，聽起來似乎只是一個操作細節，但在驗船這個性命攸關的環節，細節往往決定成敗。從甲板直接進入艙室，或許在某些情況下更便捷，但如果船隻內部設計存在多個艙室相連的通道，而這些通道又理應配備水密門來維持艙室的獨立性，那麼僅從甲板進入一個個獨立的艙室，就可能完全錯過檢查這些內部通道及其水密門的機會。 在「南丫四號」的案例中，舵機房和油箱房之間的通道口似乎就是這樣一個被忽略的區域。 驗船督察坦承在昏暗的環境下，可能只專注於檢查船底積水或壓載物，而沒有留意到艙壁上的通道口。
一個細節揭示的系統性問題
驗船督察「慣從甲板落艙」的證供，雖然聚焦於個人的工作方式，但它所揭示的，可能是一個更深層次的系統性問題。 這是否意味著當時的驗船指引不夠明確，沒有強制要求驗船師必須檢查船艙內部的所有通道及水密門？ 抑或是驗船流程的設計存在漏洞，過於依賴驗船師的個人習慣和判斷？ 亦或是缺乏足夠的培訓，導致驗船師對船舶圖則的閱讀理解不足，未能將圖則上的水密艙壁標示與實際船體結構進行嚴格比對？ 有證供甚至指出，驗船時不帶圖則進行檢查是常見做法，這無疑增加了遺漏重要安全結構的風險。
獨立調查委員會的報告早已指出，「南丫四號」的圖則存在自相矛盾之處，部分位置在圖則上顯示為水密艙壁，部分卻顯示為開口通道。 這種圖則的不清晰，加上驗船時未嚴格對比圖則與實物，以及驗船師可能存在的檢查盲點，共同構成了安全監管鏈條上的斷裂。 驗船督察聲稱自己習慣從甲板落艙，以及沒有注意到圖則上的水密門標示，都指向了當時驗船過程可能存在的疏忽，未能有效發現「南丫四號」關鍵安全結構的缺失。
慘痛教訓與改革之路
南丫海難的慘痛教訓，深刻地揭示了船舶監管和驗船制度存在的嚴重問題。獨立調查委員會的報告對海事處的失職提出了嚴厲批評，指出驗船過程中未能發現船隻與圖則不符、水密門缺失等關鍵問題。 儘管後續的責任追究過程引起了廣泛爭議，甚至有聲音批評部分公職人員未能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 但這場悲劇確實推動了香港海事安全監管制度的改革。
改革的方向，應當包括但不限於：修訂和完善驗船法規及操作指引，明確各類船舶關鍵安全結構的檢查要求和標準；加強對驗船師的專業培訓，特別是在圖則閱讀、結構檢查和風險識別方面的能力；引入更先進的技術手段輔助驗船工作，例如使用掃描或測量設備精確比對圖則與實物；建立更嚴格的內部覆核和監察機制，確保驗船質量；以及提升海事處的透明度，讓公眾對船舶安全監管有更多了解和監督。
確保悲劇不再重演
南丫海難已過去多年，但它留下的傷痛和啟示至今仍然重要。驗船督察「慣從甲板落艙」這一看似微不足道的細節，卻可能是導致關鍵安全缺陷未能被發現的一環，最終與其他因素共同促成了這場悲劇。這提醒我們，在任何安全領域，對標準的嚴格遵守、流程的細緻執行以及人員的專業素養，都是不可或缺的。
確保悲劇不再重演，不僅需要制度層面的改革和完善，更需要每一個環節上的從業人員，都能深刻認識到自身工作的重大責任，時刻保持警惕，不因「習慣」而忽略細節，不因疏忽而放過隱患。畢竟，安全是一條不容逾越的底線，任何的鬆懈和僥倖，都可能換來沉重的生命代價。願逝者安息，願這場悲劇的教訓，能永遠警醒我們，讓每一艘航行在海上的船隻，都能真正成為承載希望與平安的方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