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退去，礁石顯現：日產武漢工廠停產的產業反思
汽車產業的巨變，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與廣度席捲全球，尤其是在中國這個全球最大的單一市場。傳統汽車巨頭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挑戰，而「日產武漢工廠據報於本年度停產」的消息，無疑是這場變革浪潮中，又一個引人注目的縮影。這不是一棟廠房的靜默，而是一個時代風貌的深刻轉變。
確認與背景
多方報導指出，日本汽車製造商日產（Nissan）計劃在截至2026年3月31日的2025財年內，關停其位於中國武漢的整車生產業務。 這家工廠於2022年才開始投產，設計年產能高達約30萬輛，主要負責生產電動車Ariya和SUV「X-Trail」等車型。 然而，現實骨感，這座被寄予厚望的工廠，其開工率已跌至設計產能的不到一成。 根據報導，從2022年到2023年，武漢廠的年產量僅維持在約1萬輛的水平。 為了提高開工率，2024年起，該廠甚至開始為合資夥伴東風汽車代工生產電動車型。
此舉並非孤立事件。早在2024年6月，日產已關閉了位於江蘇常州的工廠生產業務。 武漢廠停產後，日產在中國境內的生產基地將縮減至4個。 這一切，都指向一個核心事實：日產在中國市場正經歷著前所未有的銷售低迷與戰略調整。
冰山下的暗流：停產的深層原因
日產武漢工廠的困境，絕非單一因素造成，而是多重壓力疊加的結果。
首先，最直接的原因是銷量下滑。近年來，隨著中國本土汽車品牌的迅速崛起，特別是在新能源汽車領域的強勢表現，日系車在華的市場份額和銷量遭受嚴重衝擊。 日產也不例外，其在華銷量持續低迷。據報導，日產在2024年的在華銷量較去年同期下降了12%，約為70萬輛，與疫情前的2018年相比幾乎腰斬。 需求端的萎縮直接導致了生產端的過剩，武漢廠不到一成的開工率便是最慘烈的證明。
其次，新能源汽車轉型遲緩成為日系車的致命傷。中國汽車市場正以驚人的速度向電動化轉型，本土品牌如比亞迪、蔚來、小鵬等憑藉其在電動車技術、智能化、以及極具競爭力的價格等方面的優勢，迅速佔領市場高地。 相較之下，以日產為代表的傳統跨國車企，其電動化轉型步伐顯得較為緩慢，推出的電動車型數量不足，產品力及價格優勢難以匹敵本土對手。武漢廠負責生產的Ariya電動車，市場表現未能達到預期，也體現了這一問題。
再者，激烈的價格競爭加劇了市場的殘酷性。中國汽車市場的「價格戰」愈演愈烈，新舊勢力都在通過降價促銷來爭奪市場份額。 這使得那些缺乏核心競爭力或未能有效控制成本的企業雪上加霜，利潤空間被大幅擠壓，甚至面臨虧損。日產預計截至今年3月的利潤可能出現高達7500億日元（約合228.33億令吉）的創紀錄虧損，部分原因便在於此。
最後，合資模式的挑戰。日產在華業務主要通過與東風汽車的合資公司——東風日產進行。在過去，這種模式幫助日產迅速打開中國市場，實現了巨大的成功。然而，隨著中國汽車產業的成熟和本土品牌的崛起，傳統的「市場換技術」模式已逐漸失效。合資雙方在戰略方向、電動化轉型速度、以及利益分配等方面可能出現分歧，也為企業的應對帶來額外挑戰。武漢廠為東風汽車代工生產電動車型，某種程度上也反映了合資公司在消化產能和探索新出路上的努力與無奈。
戰略調整與市場佈局
關停武漢工廠，是日產在全球範圍內實施重組計畫、推動經營重建的一部分。 面對在華的困境，日產不得不進行戰略收縮與調整。
首先是產能的合理化。關閉武漢和常州工廠，是日產削減在華過剩產能、提高整體運營效率的舉措。 儘管日產曾在今年2月宣布將中國產能從150萬輛削減至100萬輛，但目前的產能仍被認為過剩，未來不排除進一步關閉其他工廠的可能性。 這種「瘦身」是為了更好地應對當前低迷的銷量，避免巨大的閒置成本。
其次是聚焦電動化轉型。儘管起步較晚，日產仍在努力追趕。關閉燃油車或傳統動力車型產線，是為了將更多資源和精力投入到新能源汽車的研發、生產和銷售中。許多跨國車企在華也在採取類似策略，一邊關停燃油車工廠，一邊建設新的電動車生產線。 例如，本田也在關閉在華燃油車工廠的同時，規劃建設新的電動車工廠。 日產的下一步戰略調整，必然會更強調其在電動車領域的佈局，包括新車型的推出、技術的更新換代以及銷售服務網絡的轉型。據報導，日產正計劃在中國追加投資，用於開發更多新能源車型。
最後是合資模式的再思考。面對中國市場的獨特性和競爭激烈性，傳統的合資模式面臨考驗。日產與東風汽車的合作關係可能會在新的市場環境下進行調整，以更好地適應快速變化的產業格局。這可能涉及技術共享、產品開發策略、以及市場營銷方式等方面的重新協商與合作。
中國汽車產業的變革縮影
日產武漢工廠的命運，是當前中國汽車市場深刻變革的一個縮影。這場變革的主要驅動力來自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本土品牌的強勢崛起。中國自主汽車品牌經過多年的積累，在技術、設計、品質等方面均取得了長足進步，特別是在新能源汽車領域，更是走在了世界前列。它們不僅在中國國內市場佔據主導地位，甚至開始向海外擴張。這種「國潮」效應，對傳統跨國車企構成了直接且強力的挑戰。
二是新能源汽車的顛覆式發展。中國已成為全球最大的新能源汽車市場，技術創新、商業模式創新（如換電模式、訂閱服務等）層出不窮。這場電動化革命不僅改變了汽車的動力形式，也重塑了產業鏈和價值鏈。未能跟上這一趨勢的企業，無論過去多麼輝煌，都可能面臨邊緣化的風險。
三是市場競爭的白熱化。除了產品和技術的競爭，價格戰、營銷戰也異常激烈。這對企業的成本控制、供應鏈管理、以及品牌營銷能力提出了極高的要求。在這樣的環境下，效率低下、產能過剩的企業將難以為繼。
四是消費者需求的變化。中國消費者對汽車的需求日益多元化、智能化、個性化。他們更加關注汽車的智能化體驗、互聯網功能、以及品牌所代表的生活方式。傳統車企若無法精準把握這些變化，提供符合需求的高性價比產品，將會失去市場。
日產武漢工廠的停產，反映了傳統跨國車企在面對這些挑戰時的掙扎與調整。這也預示著，未來將有更多未能適應中國市場新規則的企業，面臨類似的困境。
前瞻與回望：一個時代的轉折點
回望過去幾十年，合資模式幫助跨國汽車巨頭在中國市場取得了巨大成功，分享了中國經濟發展的紅利。武漢，作為中國重要的汽車產業基地，見證了這一輝煌時期。日產在武漢的工廠，也曾是其在華擴張的重要一步。
然而，市場潮水的方向已經改變。新能源、智能化、本土化成為新的關鍵詞。傳統車企必須放下身段，加速轉型，否則將在激烈的競爭中被邊緣化。日產關停武漢工廠，既是過去決策或市場應對不足的結果，也是面向未來、調整戰略的無奈之舉。
這是一個時代的轉折點。對於日產而言，關閉工廠是痛苦但必要的止損，是為了將有限的資源集中到更具前景的方向。對於整個中國汽車產業而言，這場變革仍在繼續，本土品牌的崛起與跨國巨頭的調整，將共同塑造一個全新的市場格局。
未來，在中國市場取得成功的關鍵，不再僅僅是引進成熟的技術和產品，更是要深度理解並快速適應中國獨特的市場環境和消費者需求，以前瞻性的眼光和果敢的行動，在新能源和智能化這兩條新賽道上，與本土強手展開真正的較量。日產在華業務能否重拾增長，走出低谷，將取決於其能否在這場深刻的產業變革中，找到屬於自己的新生之路。
